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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連假第三天,早上匆匆趕赴台大處理校文資的期末報告。心底有些愧疚,想說下午要拋下眾戰友去吃下午茶,懷抱著贖罪的心態,認真的處理了報告的投影片。弄完報告後匆匆趕赴國父紀念館,我比約定的時間晚到了二十來分,坤義已經在那邊等候多時了。

我們去找白先勇。

因為先前坤義在講座上跟白先勇談話,留下了聯絡方式,才促成了這天的午茶之約。兩個稚氣十足的小毛頭,現在站在白先勇在台北住處的樓下,猶豫著什麼時候要按鈴。對我們來說,這個場景實在太過超現實了。

台北人我們是都讀過的,還不知道用他應付了多少次讀書報告,但是—白先勇,是那個藏在尹雪豔的公館裡、藏在孽子的荷花池畔裡、藏在金大班的夜巴黎舞池裡,一個年代的影子。一個生活在這個太平盛世的我們,未曾實際碰觸過的那個動盪的年代。能在台北街頭和他喝下午茶,不論怎麼看都非常超現實。

終究還是按下門鈴了,兩分鐘後,白先勇從門後走出,身上披著長外套,一邊搓手一邊親切的招呼我們:「你們好、你們好。」一個慈祥的老爺爺,第一印象。白老師本人跟總圖展出《白先勇展》時的照片一樣氣色紅潤,精神飽滿。舉手投足之間都很有文學大家的風範,一派優雅,名符其實的「最後的貴族」。我們誠惶誠恐的跟他問好,亦步亦趨的跟著他走進了一旁的歐洲茶館。

入座,點好—價格不斐—的茶點後,看著對面兩個滿肚子好奇和疑問的小鬼,白老師先開口:「你們現在學校是怎麼入學呀?」畢竟是建中的老學長,總攀的上一點點話題端,老師對現在建中文組的班數和人文班的成立都頗感興趣。他說他當時上課是沒有分文理組的。「考前給你補一補習就去了,哈哈。」

白老師是從建中的初中部開始讀的。那時木樓還在,教室都在紅樓上課。如同很多人所熟知的,當時編建青的白先勇為了要「打回大陸後修三峽大壩」,畢業後保送到成大讀水利工程。後來,「讀了一年,確定自己沒法成為一個好的工程師,哈哈。」老師轉到台大外文系。老師喜歡文學、想要創作,回建中找老師談,老師建議他去念外文系。「當時中文系的風氣不是很鼓勵創作的,多半是些訓詁學啊古典文學啊...外文系的創作風氣就比較盛了。」

一個轉彎,幾十年過去,「反攻大陸」從信念變成口號,到如今幾乎淪為茶餘飯後的笑料,三峽大壩倒是讓中共給蓋起來了,而一心要建大壩的那名少年,成了現代台灣文壇、也是華人文檀的巨擘。現在坐在我對面,談笑風生。

當時夏濟安老師創辦的文學雜誌提供了白先勇以及一票文友揮灑文采的空間,後來一群人便創辦「現代文學」,老師謙虛的說「那時候沒報社要用我們的稿,就自己辦刊物囉」白老師自述自己寫作受到很多師長鼓勵「老師說你有才華你有才華,聽久了自己也就懵懵懂懂地相信了,哈哈。」「鼓勵是很重要的。」

我們最好奇的,當然是關於白先勇創作的種種見解。老師說,最重要的是,要誠實。

「不誠實是沒辦法寫小說的。」「不用擔心題材的問題,歷代文學說穿了,不外乎人情人心。」「而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生活體驗,所以重要的是:你想說些什麼。」「況且,你們這麼年輕,初生之犢怕什麼呢?」「愛情當然是重要的,沒有愛情,文學可要少掉一大半囉。」是這樣一種「不得不寫」白先勇寫出了「台北人」。那都來自曾在他生命中經歷的感觸。也只有經歷那個憂患重重,時局動盪的年代。才能紀錄下如此深厚的歷史。

聊到當時寫長篇小說孽子時,難道不擔心這小說太過「驚世駭俗」?老師說,沒辦法。寫下去後就是那樣子了,寫的時候顧不了那麼多,只覺得心裡有話要說,得把故事好好的說出來,哪能顧及寫出來的東西會不會出版、社會各界會怎麼評價?「那時候一出書,大家的反應比較像是被...嚇到,默默的想說:真是一篇怪小說吧?哈哈。」「不過改編成公是電是劇時,有個女同志告訴我,因為孽子,他跟他斷絕關係的父母又能重新溝通對話了,我想這就是文化的軟實力吧,一點一滴的改變人們的看法。」老師特別喜歡柯俊雄的演出,說他把外省老兵演的真好。

隨著日光的轉移,白老師跟我們的話題也越聊越暢快。短短幾十分鐘,聽到了文學創作、生命經驗、台灣社會的種種改變,以對一個素未謀面的少年而言,他跟我們分享的真是太多了。喝完茶,難得回台灣的白老師還有飯局的約,道別前還是不免俗的請他幫我簽名跟合照留念。「啊,已經是零九年了。」老師急忙更正簽名旁的日期。

走出茶店,揮手和白先勇道別。他一身長袍似的外套在冬日台北街頭的寒風中擺動著,逐漸走遠。細雨飄落,就像是台北人卷末的一幅畫,掩埋在歷史的塵埃中的烏衣巷,王謝堂一般,淡淡的懷舊色彩,唱盤還在播放著優美的老歌。

白先勇說:「你們現在正是最好的年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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